明星基金经理的旗号下，管理人和投资顾问的角色边界变得模糊。在这条灰色的资产管理产品线上，期货公司、公募基金和财富管理平台，各自扮演了什么角色？

图/IC

文｜《财经》记者 黄慧玲 实习生 林晴晴

编辑｜陆玲

要问今年人气最高的明星基金经理是谁，中庚基金丘栋荣必是其中之一。在近期路演中，丘栋荣明确表示，互联网企业和港股都是“战略性机会”，其中最看好的部分是港股。

“听渠道说，丘栋荣的公募基金不是专门投港股的，仓位有限制。不过，他的专户产品有80%以上将投向港股。”多位投资者向《财经》记者反映，近期丘栋荣旗下有专户产品在宜信财富平台上售卖。

据宜信财富销售人员介绍，丘栋荣与宜信财富的深度合作始于去年。第一款是多空策略产品，近期售卖的产品为纯多头策略产品，两款产品均由兴证期货作为通道。

另一方面，《财经》记者了解到，中庚基金目前尚未取得开展专户业务的资格。在中庚基金披露的定期报告里，也未显示丘栋荣的在管专户信息。

《财经》记者向宜信普泽（代销基金主体）、兴证期货、中庚基金采访求证，三方均否定了“丘栋荣专户”的说法。“丘栋荣没有专户产品，只管理四只公募基金。”中庚基金表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丘栋荣之名

张诚（化名）持有“丘栋荣专户”产品半年多了。最近他开始疑惑：“这只产品到底是不是丘栋荣本人在管理？”

张诚告诉《财经》记者，去年他在宜信财富购买了一款产品，对方宣称是丘栋荣的一年期专户产品。“当时在合同文本上没有看到丘栋荣的名字，显示管理人是兴证期货，中庚基金公司则作为投资顾问。财富公司对我解释说，就是丘栋荣本人管理。但是持有过程中，财富公司也很少有相关信息披露。我也没办法对产品业绩归因判断，怎么办？”

张诚购买的产品名为“兴证期货—兴享多空价值集合资产管理计划”。在宜信财富App的介绍页面中，该产品的特点包括“PB-ROE深度价值”“双倍阿尔法”“市场中性对冲风险”。

宜信财富App数据显示，该产品成立于2021年9月。截至2022年5月12日，单位净值1.2186元。在产品详情页面，至今仍挂着丘栋荣本人的路演回放链接，主要内容为投资理念介绍，其中提及融券做空。

此外，销售方给张诚提供了一份名为《Double Alpha股票多空价值策略》的PPT。PPT的制作方为中庚基金投资顾问部，最后一页也有丘栋荣的相关展示。

但在张诚提供的产品合同中，中庚基金的角色并非资产管理人，而是“投资顾问”。

张诚告诉《财经》记者，近期宜信财富又在推广丘栋荣挂名的纯多头专户。《财经》记者以投资者名义向宜信财富方面求证，销售人员说法与投资者反映的说法一致。

据宜信财富销售人员介绍，该专户产品为封闭期一年的纯多头策略产品，80%以上将投向丘栋荣最看好的港股，其余投向A股。

销售人员称，“今年4月上线的是纯多头策略，分两个壳募集。分别是兴证期货-兴享价值深耕7号集合资产管理计划（下称“深耕7号”）和兴证期货-兴享价值深耕8号集合资产管理计划（下称“深耕8号”）。目前深耕7号已募集完毕，正在备案中。4月25日深耕8号上线，会在5月13日下线，成立备案。”

《财经》记者在宜信财富App上看到，深耕7号与深耕8号的介绍页面完全一致，产品特点均为“低估值价值投资、明星基金经理、额度稀缺”。并明确写道“中庚基金丘栋荣作为国内价值投资明星基金经理，宜信深度合作”。

然而，将页面下拉至档案栏中，基金管理人写的是兴证期货有限公司，基金经理为廉正。廉正为产业经济学硕士，现任兴证期货资产管理部总经理兼投资经理。

据宜信财富销售人员介绍：“这只产品的投资门槛为200万，规模10亿，其中有5亿额度被保险公司拿走了。”

在相关产品的合同中，关于投资顾问的描述是：“向资产管理人提供投资建议,保证投资建议合法合规且符合本计划合同约定。具体事宜由资产管理人与投资顾问另行签署投资顾问协议进行约定。资产管理人应切实履行主动管理职责，依法应当承担的责任不因聘请投资顾问而免除。”

中庚基金丘栋荣究竟是投资顾问还是实际管理人？为何产品合同与宣传口径不一致？

宜信财富的销售人员解释称：“兴证期货只是个壳和通道，宜信财富是销售渠道，中庚基金的丘栋荣本人是实际管理人。之所以把实际管理人说成投资顾问，是因为从产品发行和备案的角度来说会更方便。”

“投资者打款实际上是打给宜信普泽（全称为“宜信普泽(北京)基金销售有限公司”），再转给兴证期货的托管人，接着再交给丘栋荣本人去打理。”宜信财富的销售人员称，“否则，没有基金销售牌照，除非是基金管理人自己向他的合伙人去募资，不然我们也是不可以在公开市场进行募资的。”

对于专户投资者非常关心的“究竟是不是丘栋荣本人管理”，宜信财富销售人员称，“因为丘栋荣是公募基金经理，有限制。所以我们更多说的是中庚基金。但实际上，不是别的基金经理和团队代手，都是丘总本人在管理，我们就是奔着他去的。”

“丘总还参加过我们资本市场的活动，也讲了很多中庚基金的情况。如果这只基金他不参与，不来管理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在活动上讲这些。”宜信财富销售人员称，“我们不会为了销售平白无故地误导客户，这个不至于。”

不过，也有接近相关公司的业内人士向《财经》记者表示，此前发行的多空策略产品“实际管理人”并非丘栋荣，而是另一位投资经理骆志远。根据基金业协会网站信息显示，骆志远此前任职于汇丰晋信基金，目前任职于中庚基金。

专户还是投顾

相比于公募基金不超过2%的固定管理费，专户按比例提取业绩报酬，可以给基金公司带来更多的利润贡献。

不过，并不是所有公司都有专户资格。根据今年4月证监会发布的《基金管理公司从事特定客户资产管理业务子公司名录》，目前全市场共有80家基金公司的子公司具有开展专户业务的资格，中庚基金不在其中。也就是说，中庚基金尚未获得专户业务资格。

另外，两年前中国基金业协会曾发布《基金经理兼任私募资产管理计划投资经理工作指引(试行)》，要求及时披露基金经理兼任私募情况。（详见《隐秘的角落：哪些公募明星跨界管私募？薪酬怎么算？》） 根据2021年年报，中庚基金也无相关专户信息披露。

那么，在宜信财富渠道售卖的兴享多空价值、深耕7号、深耕8号，究竟是不是中庚基金丘栋荣实际管理的产品？为什么丘栋荣会出现在该系列产品的相关介绍中？

《财经》记者就此事分别对中庚基金、宜信普泽、兴证期货进行采访，三方均否认了“丘栋荣专户”的说法。

“丘栋荣只有公募基金，没有专户。”中庚基金回应称，“根据相关产品合同约定，中庚基金为投资顾问，其他具体信息请以产品合同为准。中庚基金投研一体化，丘栋荣为公司首席投资官，分管投资策略体系。”

“我公司在合作伙伴及产品筛选上有着严格的风控及合规审核，兴证期货是业内资深且专业的机构，深耕7号、深耕8号的管理人均为兴证期货，中庚基金为这两只产品的投资顾问。”宜信普泽方面回应称。

具体顾问负责人是丘栋荣还是中庚基金的其他投研人员？宜信普泽方面表示：“据我公司了解，丘栋荣是中庚基金的副总经理、首席投资官，分管投研及投资策略体系。中庚基金作为投资顾问，对兴证期货提供投资建议，丘栋荣作为首席投资官对投资方法和市场观点进行概述，具体由中庚投资顾问部投资经理实施。兴证期货作为本产品的基金管理人对投资顾问提供投资建议进行审慎审查，独立风控，最终的投资决策由兴证期货做出。”

《财经》记者拨打兴证期货热线电话，公司客服回应称，“公司为相关资管计划的实际管理人，中庚基金为外部投资顾问，具体事宜由代销机构沟通。”

资管灰色地带

结合多位投资者的反映、《财经》记者以投资者名义的草根调研以及三家公司官方回应可以看到，线下销售人员的说法与公司官方说法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个版本。

在面向投资者的时候，明星基金经理本人管理、具有中庚特色的PB-ROE策略、半年来超20%的高收益，都成为了反复强调的卖点。至于实际管理人兴证期货，则是只字不提。“直到签了合同，我才知道管理人居然是兴证期货。”投资者张诚说。

而在面对《财经》记者的采访时，三方均强调“管理人是兴证期货，中庚基金是投资顾问。”

此外，接受《财经》记者正式采访后，宜信财富App将此前仅宣传丘栋荣的产品页面做了修改，最新卖点变成了中庚基金+老牌管理人兴证期货的双重加持。

中庚基金在兴证期货的系列专户产品中究竟起到怎样的作用？《财经》记者在相关产品合同中发现两处不同寻常的规定：

一是收费方案的设计。作为投资顾问的中庚基金收入远大于作为资产管理人的兴证期货。

在多空策略、深耕7号、深耕8号三份合同关于交易规则的表述中，投资者需要向资产管理人和投资顾问两方分别支付费用。

固定费率方面，兴证期货收取每年1.1%的管理费，中庚基金收取每年1%的投资顾问费，二者几乎持平。

浮动费率方面，中庚基金的收费是兴证期货的三倍。当持有期年化收益率大于0%时，兴证期货的业绩报酬计提比例为5%。中庚基金则计提15%，该笔费用名为“投资顾问业绩报酬”。

二是更换投资顾问的程序。在去年发行的多空策略产品合同中规定，“投资顾问违反法律法规、监管规定及本合同、投资顾问协议的，或中庚基金申请不再担任本资产管理计划投资顾问的，管理人有权不经过委托人同意直接解聘投资顾问，并有权终止该资产管理计划。”

也就是说，如果中庚基金不再担任投资顾问，该计划可以被兴证期货单方面终止。不过，该表述在近期发行的新产品深耕7号、深耕8号合同中没有出现。

从合同上的两处细节可以看到，中庚基金不仅仅是“外部顾问”辅助性的角色。投资者支付给中庚基金的费用超过了实际管理人，而中庚基金的投顾角色变更与否，直接关系到了资管计划是否终止。

那么，“丘栋荣专户”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如果三方回应属实，那么销售人员在产品推介过程中涉及哪些问题？如果销售人员面向投资者端的解释属实，合同上的管理人兴证期货仅仅作为通道的角色，是否符合法律规定？《财经》记者就此事采访了多位法律界人士以及基金研究第三方人士。

“投资顾问就是投资顾问，不能说成是实际管理人。”沪上一位资管领域资深律师告诉《财经》记者，“近两年监管打击通道业务，反复强调投资顾问就是提供投资建议的，不能做投资决策。更不能跟投资者说是实际管理人，这个说法是错误的。”

“若销售渠道在产品宣传推介过程中将投资顾问说成实际管理人，涉嫌‘混淆管理人角色和虚假宣传’。”北京观韬中茂（上海）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郭振伟告诉《财经》记者，根据《证券投资基金法》《私募投资基金募集行为管理办法》等相关规定，基金管理人应当保证所披露信息的真实性、准确性和完整性，以及基金管理人、私募基金销售机构及其从业人员的宣传推介活动不得存在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等的规定。

“证券投资顾问仅仅提供各类投资建议，对账户和财产并不具有支配力或控制力。而基金管理人则是按照基金合同的约定,负责资产的投资运作，为投资者争取最大的投资收益。是否对投资者账户和财产具有支配力和控制力是二者的核心区别，这也导致投资顾问和基金管理人需要履行的义务程度和范围不一。因此，证券机构应当如实披露、如实告知投资者其角色和职责，以便投资者做出判断决策。”

郭振伟认为，若宜信财富的销售人员所言属实，合同上的管理人兴证期货只是作为通道的角色，此种行为涉嫌“通道业务”。“基金公司若为了方便产品发行与备案以及规避一些身份和金融牌照限制，而以期货公司作为通道，取得产品的实际管理权，存在被认定为‘期货公司为基金公司提供通道业务’的风险。”

“该模式下，受托人主要根据投资顾问的指令和安排，进行资产的管理与运用，对投资建议不做实质审查，对外名义仍是受托人发出指令。受托人保有的是极低管理权限，仅提供必要的事务协助或者服务，不承担主动管理职责。”郭振伟指出，“这种异化实践存在灰色地带与权责不清的法律风险，监管机构一直压缩此类通道业务的规模、引导资管行业主动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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